布衣闻言怔然失神,一时竟忘追问其详,半晌方低语续言:“那第二件呢?”
“他日审问之时,记得再多下些手段。人若是一心求死,还是轻而易举。”
没等众人反应过来,老者两眼上翻,浑身一阵哆嗦,便再无气息。
他终究死了,徒历五十载风雨萍踪。此劫非他所料,却如他所愿。
“休要装死!”内心惊怒交加,布衣竟不由甩了他一个耳光。
“周公子!”见他如此失态,芸舫失声惊呼。
“抱歉。”布衣强自镇定心神,俯身检查,“他已自断经脉,元气散尽,回天乏术。此人内功深不可测。”
他头脑空白,一片嗡声,只觉满腔不甘。千辛万苦寻来的线索,因他的疏忽大意,竟在此刻断绝。
众人惊慌之余,无人察觉,魔教老者脸上仍残存一丝笑意。
五十载的冤孽仇恨,随着他的生命消逝。魂将归寂之际,意识残存之末,他眼前的却不是仇家的血海尸山,而是那梦中都不曾触及的温柔去处。
风吹过喀什的大漠,掠过曲折的街巷、古旧的砖墙,拂过一所再平凡不过的小屋。篱下花残,灶前炉暖,几缕炊烟袅袅升起,阖家团圆于桌案之前,浅饮低语、其乐融融。
那是他穷其一生未能寻回的家乡,载着他再无福销受的确幸。
在那静默无声的一瞬,仇恨消弭如尘,执念渐寂如风。嘴角那抹笑意,恐怕不过一缕人世最寻常不过的弥留贪恋而已。
希望近在咫尺,却如镜中花、水中月,空有虚影,触手遥不可及。
魔教老者伏尸于地,血气渐冷。众人默然而立。眼前诸般迷局悬而未决,心中更有悲愤积满难遣。
残霞如血,斜阳行将落山,余晖溅洒于众人衣袂,不觉丝毫温暖,惟余无限悲怆。
沉寂良久,芸舫缓缓开口,打破了似欲永驻的沉默:“旧魔教之变已是五十载前的往事。无论真相如何,是非成空,结局已铸。眼下所见,魔教毋庸置疑是幕后黑手。”
她略顿片刻,担忧地扫视布衣面庞:“方才那老者言及苗疆不全是凶手,又以棋子相称,依小女子所见,如今苗疆或已一分为二。一为新派,与魔教背地勾结。”
“另一派,应是旧脉残存,或正是圣女所在之派。她不愿同魔教为伍,故遭魔教与新派合围,药材断供一事亦由此而起。。”
“家师过去两月便与中原断绝音讯。”布衣脸色苍白如浆。若情势果真如此,师尊此刻的境况不堪设想……
“既然那位老者说了‘不全是’,小女子相信圣女前辈依旧安然。”芸舫宽慰道。
她心中同样忐忑难安,惟愿布衣莫因忧惧而轻言放弃。
布衣面色缓和了些。他干笑几声,强作轻松:“天色渐晚,我们得赶紧回避。魔教若见他还未复命,肯定会遣人探查。你们身负重创,绝对无力应对。”
“我知道有条小路,人迹罕至,通往一处破庙。庙里有间密室,可供我们落脚。”朱翎提议,“但我们断不能乘马车了,太容易招祸。”
言罢,她卸下马车挽绳,驱马往反向疾奔,“我们都受伤了,脚程慢得很。靠这马引开魔教视线,能为我们争取片刻喘息。”
那千金青骢踏风而去,渐没烟尘飞扬中。布衣遥望这微不足道的琐碎小事,忽有所念。
“稍等片刻。”布衣向魔教老者的尸身走去。不一会儿,他折返回来,沉声道:“万事俱备,我们走吧。”
乘着夜色,众人悄然随朱翎而行,唐铖殿后,小心翼翼地抹去足迹。四下黢黑,林间密叶将月光隔绝,他们沿着兽径蜿蜒,辗转前行。
约莫一个时辰后,眼前树林忽然一敞,一座破庙突现眼前。庙门斜开,梁椽朽裂,残破不堪,仿佛随时都会应风倒塌。
此地如此荒僻,何来寺庙?众人心生疑窦,但因是朱翎带路,也终无异言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