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为什么来看心理医生?”
“我忘不了一个人。”
“爱人?”
“是我爱他。”
“你苦恼的原因是他不爱你?”
坐在对面是一个长发垂到腰间,明眸皓齿,美貌非常的女人,如玉的脸盘上有一丝苍白的阴郁,手上带着一双丝质白手套,两手不断地互相搓弄着。
进入这间房间已经过了十来分钟她才开始说话,韩森刚刚过了三十五岁的生日,作为心理咨询师从业几年不能算是经验十分丰富,见过咨询的病人也以千百计了。
年轻貌美的女病人受到感情困扰,情感咨询,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。
外面窗外的雨珠打在玻璃窗台上,发出啪嗒啪嗒刺激神经的声音。又等了两三分钟,对面的人才开始说话。
“不是。”
“那是为什么?”
“他死了。”她说完这句话,就开始深呼吸,尽量克制自己的语气像是显得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。
好吧,这就是如何让她从悲伤的情绪里走出的问题了,韩森在心里重新画了一个问题的圈,至少两人不曾是互相深爱的恋人,情感纠葛减少了一些。
“我想你应该开始从接受这件事情开始。”
“如果我接受了,我就会死。”
“相信我,你不会死,你和他是分割开来的,只是你的情绪将你和他连在了一起。”
她忽然抬起头来,嘴角流露出一抹讥讽的微笑,似乎在嘲笑他什么都不懂。
她说:“医生,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够那么好命,有个温馨的家庭,爱自己的父母,美好的学生时光,包括纯真的爱情,有的人哪怕希望拥有其中一样,都得拼尽全身的力气,他是我爱的人,也是我的父母,还是我的老师,我今天能够穿着名牌的一身衣服坐在这个空调充足、体面又高档的地方,找这里收费最贵的医生,进行这一场每一秒都在收费的谈话,都是因为他。”
说起对方,她竟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,韩森思考了一会儿,说:“那我们换一个问题,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?”
“冷酷,偏执,有长期的精神压力,身为人的感情很少见到。”
和之前充满欣赏的口气不同,所描述形象的也是完全相反,身为心理医生不应该主观地判断对方不值得去爱,而且也不排除对方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嫌疑,于是韩森一一压下自身的思索,说道:“也许你想念的只是对他的依赖。”
“我知道你以为我是受虐狂。”在这十几分钟的谈话里,她又露出那种你什么都不明白的微笑。“相信我,如果你和他一样的有才华,处在一样的位置,经历过一样的事情,你也不会正常多少。”
他的好奇心更加大了,他开始意识到这场心理咨询他并不处于完全主导的位置,对方比他想象的更坚定自我,还有他不喜欢她的微笑。
韩森说:“看得出来,你很欣赏他,你应该试着说出他的名字。”
女人忽然沉默了。
韩森找回了主导权,也似乎找到了某些问题的开关:“说出他的名字,沈琳。”他又催促着问了一句,从始至终,她都没有提到过对方的名字,韩森注意到了这个细节。
墙上的钟走过了两分钟,对面的人终于抬起了头,把掩在长发里的脸露了出来,说:“他叫陈一水,是个很有名的作家。”说话的那一刻,她眼睛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芒。“对了,他以前叫齐木。”
个性冷漠偏执却又才华横溢的作家,又是如何死去的,韩森对这个问题产生了极大的兴趣。
似乎看穿了韩森心里的想法,对面的女人忽然开口说:“你,想听听他的故事吗?”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在看他,而是直直地在盯着他背后白花花的墙壁。
在听这个故事之前,韩森曾经在这间房间里听到过无数的爱情故事,有少年时候,因为太年轻错过的爱情,还有经过十几年的长跑最终不了了之的感情,更有喜欢上对方,对方却有家室的意难平。
至少在今天之前,他理解的爱是自私的,不曾想过,这世上有一种感情不求爱,不求得,而是因为现实的世界将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,以他为光,追寻生活的真意。
在他青春年少时和好兄弟一起的喝酒撸串,在校园里做着年少轻狂梦的时候,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愉悦轻松,有这么一群同龄人过着和自己截然不同的生活,那一年的陈一水才十几岁,却说出了那句“我这辈子不会爱上任何人的”。
那个时候的他其实已经很成功了,写作赚了很多的钱,多到他这一辈子也花不完,但是他依然去学校上课,生活在那个经常雾蒙蒙的小镇上,做那个普通的齐木,也许在他的内心里,他是渴望做一个普通人的。
沈琳也是在那年遇到他的,他的18岁,也是她的18岁。她对他一见钟情。